必要的犧牲
與福壽螺、雜草的和平共處
文/宜蘭小田田成員 吳佳玲
距離春分插秧日已過了十天，四月二日一早，天氣難得晴朗，不過氣象局指出今日有大陸沙塵暴來襲，渾然不覺天有異相的我們依舊頂著睡眼惺忪的模樣買早餐搭車，一行人到達葛瑪蘭客運，時逢清明連假，客運站和高速公路上比起以往要擁擠一些，幸好我們還是順利買票上車，搖搖晃晃近一小時，我們來到了深溝村。
可愛的小田田依舊可愛，只是，當我們看到田埂邊的秧苗已經變成光禿禿的模樣，完全看不出秧苗曾經在此存在的痕跡，可恨的福壽螺們兩到三隻聚集在一塊，努力繁衍後代，我們再也笑不出了，按耐不住滿肚子的殺意，開始七嘴八舌討論要不要灑苦茶粉（我們只在靠近鄰田的那一塊灑苦茶粉，另一塊就沒有了，我們想做實驗，有無苦茶粉對於農田的生態有何影響），或者是乾脆放棄無毒栽種的初衷，到農藥行買幾罐殺福壽螺的農藥（嘿嘿嘿），並且絕望地開起玩笑，「綠色革命也不全然都是錯的，農藥有它存在的必要啊！」。
（福壽螺正在呷秧苗，因為沒有灑苦茶粉，這塊田的生態比較豐富，你瞧，秧苗上還掛著一串青蛙的卵）
（右：長方型區塊原來種滿了秧苗，如今被福壽螺呷了了）
（賣擱呷啦！）
（嗚嗚...賣擱呷啦！）
不久，雙手拿農具的田田班長走到田裡，我們連忙向班長狀告福壽螺的惡行惡狀，罪狀一：吃光靠近田埂的秧苗，罪不可赦。罪狀二：吃完秧苗後，居然肇事不逃逸，留在肇事現場開起性愛派對，罪不可赦，並且列出幾個可以將福壽螺趨之別院的選擇，不過班長卻異常冷靜地答道：讓福壽螺吃掉一些秧苗，可能也是選擇有機耕作「必要的犧牲」，突然間，佛心來著的班長頭上閃耀著讓人爭不開眼的光芒，讓我們這些將沒睡飽的怨氣放在福壽螺身上的班員，羞愧地低下頭，那一刻才深深體會有機耕作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情。
儘管先前的選種、育苗和插秧或多或少已經讓我們的身體有了勞動的印記，像是插完秧後，腰部和大腿痠痛不已，就算是地上出現一千元大鈔，我們眼眶也會泛著淚光，內心吶喊著：我彎不下腰撿它啊！在無毒農法與慣行農法之間我們時常出現理想與現實的斷裂，就拿最讓農民傷腦筋的草來說吧！使用除草劑會傷害土壤和農田的生態平衡，因此我們選擇不灑除草劑，但是接下來你就必須面對農田裡會有拔不完的雜草，選擇不灑殺福壽螺的農藥，那剛插下的秧苗勢必有所損失；還有，你也必須冒著被鄰田主人討厭的風險，上禮拜我們第一次與鄰田的阿伯正面交鋒，阿伯數次說了：「你們田裡的福壽螺都跑到我的田裡，你們要噴藥仔啦！」、「你們的田水放太多了，要放少一點，不然會有很多福壽螺」，我們一邊聽著阿伯的建議、一邊跟阿伯道歉，希望阿伯可以看在我們第一次種田的份上，原諒我們破壞「和平」的魯莽行為。
還有一點我個人非常在意，而我也很訝異我居然如此在意，我們在兩分田的範圍內，劃了大約0.25分的菜圃，由於我們在稻田這邊已經花去我們大半心力，所以菜圃始終呈現半荒廢的狀態，於是菜圃理所當然地長滿雜草，從前我對於母親只要有空，就會到田裡除草的行為感到不解，好不容易可以休息，為什麼母親不好好坐在家裡小睡一下，或者是去找三五好友聊聊天呢？為什麼要這麼賣力除草，田裡面長點草無所謂吧！但是，當我開始學習種田，成為耕種者，成為小田田的主體後，我終於可以理解母親的煩惱了，自己看管的農田長滿雜草，這是多麼令人羞愧的事情，村落的人會怎麼看待你，在他們茶餘飯後的話題當中，你會是個勤勞的農夫？或者是偷懶不認真的農夫？越是思考這一點，越是讓人忍不住地抓著頭髮煩惱起來；想起三年前曾聽過美濃農村田野學會的Guts哥說過，村內的每個人都會瞪大眼睛看你的農田，種田不光是自己的事情，全村落的人都會討論你和你的農田，一有差池，你就會成為當周大家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，當時候的我，還覺得太誇張了吧！身為農家子弟的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壓力，一直到自己成為耕種者，成為小田田的決策者之一，血液裡流著農家魂的我，開始在意菜圃的雜草，甚至有點不能忍受，開始幻想深溝村的人會不會覺得我們是懶惰農夫。
（明明上次灑苦茶粉的時候，他的笑容始終沒停過）
直到田田班長說了那句「必要的犧牲」，以及對福壽螺的仁慈，我這才驚覺父母親長年以慣行農法耕作，早已深深影響我對於農耕的思維模式，儘管曾經閱讀過關於自然農法、樸門農法和無毒栽種的相關文章，也知道使用農藥對於生態的傷害，但是，父母親長年使用的慣行農法畢竟養活全家，也是我第一個接觸的農耕方式，一間還無法完全丟棄它，我會努力扭轉農作物以外的植物都是雜草的想法，我會努力認識你們的！
我開始思考農耕必須與大自然取得平衡，我們從大自然拿走一些，也必須適度地還給大自然一些，就如佛家所言：有捨才有得。農田身處在大自然這充滿變數的環境當中，有太多農夫無法控制的變數，「順天」也就成為農夫充滿禪意的領悟，我們這些年輕人除了有初學種田的困難，還要面對無毒栽種的理想幻滅，在理想與現實的角力過程中，有幻滅、有新的希望，希望住在小田田的福壽螺們，不要吃太多秧苗，請留一點給我們，希望秧苗們快快長大，快點長成又粗勇又勇健的金剛芭比，如此一來，就算福壽螺們天天在小田田裡開派對，我們也不怕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